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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4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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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道今個兒是發放成績單的日子, 袁弟來早不早的就等在了家門口,好不容易瞅著遠處有人影過來了, 仔細一看卻是毛頭和喜寶, 她忙高聲問:“臭蛋呢?咋沒跟你們一道兒回來?”

倆小只跑到跟前,喜寶說:“臭蛋一放學就跑了, 強子哥追上去了。”毛頭這時也從書包裏掏出了成績單和卷子, 一股腦的塞到了袁弟來手裏:“三嬸,給你。臭蛋的, 我怕他給弄丟了,擱我這兒了。”

袁弟來倒不擔心臭蛋真給丟了, 畢竟隊上就那麽大點兒的地方, 臭蛋又不是頭一回跑丟了, 再一聽還有強子跟著,她就更放心了。只是接過了成績單和卷子,她卻楞住了。

隊上自打建了小學以後, 讀書的人就越來越多了,可擱在十幾二十年前, 願意送孩子去公社小學念書的,實在是寥寥無幾。袁弟來沒這個福份念書,所以她是不識字的, 可就算再怎麽樣,看著幾乎空白一片的卷子,她也傻眼了。又見倆小只往院子裏沖,她忙拉住了喜寶, 問:“喜寶,這上頭寫了啥啊?”

喜寶都不用瞅,就知道上頭寫了啥,畢竟剛才在教室裏她盯著成績單瞅了半天:“那個卷子上寫了個‘宋’,成績單上老師寫了語文零分、算術零分,還有‘建議退學,兩年後再上’。對了,最後面寫的是‘正月十六開學’。”

聽到前頭時,袁弟來心下就大叫不妙,等聽完全部的話,她整個人都懵了,腦子裏一片空白。

這沒念過書不代表完全不知道學校的情況,畢竟家裏孩子那麽多,尤其強子和大偉剛上學那會兒,她還好奇的問過不少事兒,後來更是知道強子和大偉成績不好,小學六年一次都沒考及格過,當然初中也一樣。可再怎麽樣,人家也沒有慘烈到拿個零蛋回家吧?

她還想再問兩句,正好這時,強子逮著臭蛋回來了。

看到袁弟來,強子比見著了親媽還親切,趕緊把臭蛋往前一推:“三嬸兒,我把臭蛋給逮回來了,你自個兒看著喲!”又看毛頭和喜寶望著自己,頓時氣不打一處來,“瘌毛頭你真是好樣子的,這麽坑你親哥?喜寶你還幫著他一起坑我!”

喜寶笑嘻嘻的拉著毛頭往堂屋去了,毛頭更是沖著他親哥扮了個鬼臉,氣得強子立馬攆上去收拾他們。

幾個孩子打鬧了起來,家裏一下子就熱鬧起來了。

然而,袁弟來的心中卻拔涼拔涼的,她期待了半年光景,尤其在曾校長當著她的面誇讚了毛頭和喜寶後,她就更擰上了,平日裏是沒咋表露,就等著期末考試,盼著臭蛋能給自己長長臉。

結果……

“臭蛋,你說這是咋回事兒?”袁弟來忍不住語氣急躁了點兒,一疊聲的追問著。

臭蛋一臉的茫然,不過看到親媽他還是很高興的,忙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:“媽!”

“我問你,你咋考成了這樣?零蛋!”

“媽,我餓了。”臭蛋伸手抱住了袁弟來的胳膊,“餓啊,啥時候吃飯呢?媽……”

要說趙紅英一貫拿喜寶沒轍兒,那麽臭蛋就是袁弟來的克星了,見他這樣,袁弟來只能先把卷子和成績單收好,領著臭蛋去竈間找吃的了。

這要是擱在前幾年,就算家裏不缺口糧,趙紅英不會叫袁弟來隨便動糧食的,就怕她揣著往娘家送。不過最近幾年裏,倒是沒這個顧慮了,袁弟來徹底跟娘家鬧翻了,別說送糧食了,就算偶然在田埂上碰著了,兩邊都跟沒瞧見一樣,誰也不搭理誰。也因此,袁弟來想私底下給臭蛋開個小竈啥的,家裏人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橫豎都是自家的孩子,吃點兒就吃點兒唄。

臨近過年,竈間還真有不少好吃的,袁弟來心裏揣著事兒,也懶得鼓搗那些麻煩的,瞅著早飯還剩了幾個紅薯餅,就給貼鍋邊上熱了熱,掰了半個給臭蛋:“等下就吃午飯了,少吃點兒墊墊肚子。”

有的吃,臭蛋高興極了,也不管其他的,捧著溫熱的紅薯餅就跑出了竈間。袁弟來原本還想多問兩句的,見他又跑出去玩了,到了嘴邊的話打了個轉,高聲喚道:“你別出門,就在院子裏玩!”

這回,臭蛋倒是聽明白了,他轉個身就往堂屋跑了。

留在竈間裏的袁弟來越想越不是滋味,心裏更是七上八下的,總有一種不祥的感覺。枯站了會兒,聽到外頭的鬧騰聲越來越大了,知道應該是其他幾個孩子也回來了,心下反而愈發煩悶了。

她不知道的是,那頭張秀禾也很煩。

張秀禾正想趁著今個兒事情不多,又難得出了太陽,打算把褥子抱出來曬曬。結果還在收拾呢,就被倆兒子堵了個正著。

毛頭先跟張秀禾抗議:“哥他說話不算數,早上才答應了會幫著看臭蛋的,這才過了多久,他就反悔了。騙人是小狗!”

強子也不樂意:“那我不是不知道臭蛋那麽煩嗎?他這都不叫煩了,他是麻煩。我就那麽一個不留神,他一下子就竄出去了,比那兔子竄得都快。太麻煩了,我不管。”

倆兒子堵在自己跟前,張秀禾只能把懷裏的褥子再度放回到床上,雙手叉腰懟道:“幹啥呀?都是當哥哥的,幫著看下弟弟咋了?橫豎平時你倆也是上躥下跳的沒個正經,好不容易放假了,幫大人做點事兒咋了?還臭蛋麻煩,再怎麽著也沒你倆煩人!”

這下,強子和毛頭都不幹了。

“我咋麻煩了?我打小就帶著大偉玩,沒叫隊上任何一個人欺負過他!”強子大聲反駁,“臭蛋應該叫毛頭帶著,就像以前我帶大偉一樣。”

“不不不!”毛頭怒了,“我要帶喜寶玩,不帶臭蛋。媽,你不知道臭蛋他有多煩人,每天我都要拿草繩把自己跟他綁在一塊兒,尿個尿的工夫,他就能跑出學校去。還有,他從來不記得收拾課本和鉛筆,每次放學鈴一響,撒丫子就往外頭跑,攆都攆不上,我跟他說了有一百回了,他嘴上說‘好好好’,可下回照犯不誤!”

張秀禾皺了皺眉頭,說實在的,這些事兒她還真沒聽說過。

其實吧,隊上人家對於自家孩子都是放養著的,三歲以前盯得還緊一點兒,等三歲以後,如果恰好還有哥哥姐姐的話,那是完全松開手由著他們去瘋。就拿張秀禾來說,她生的兩兒兩女,都是這麽個教養法。也就是喜寶了,趙紅英盯得緊,到了四歲以後才叫她跑出去玩。

這還是親生的和自個兒奶大的孩子,隔房那幾個,張秀禾就更不清楚了,橫豎瞧著各個都健健康康、能蹦能跳的,至於旁的,她還真沒註意到。

及至聽了毛頭這話,張秀禾忍不住心裏泛起了的嘀咕,不過嘴上還是說:“不能吧?臭蛋瞧著不是挺乖的嗎?”

“他乖啥啊!我跟他說啥,他都說好,曾校長跟他說話,他也說好,可扭個頭他就不管了,原先咋地現在還是咋地。氣死個人了!”毛頭鼓著腮幫子,他原本不覺得帶比自己小的孩子玩有啥難的,相反,因為喜寶的緣故,他還挺得意有個小的跟在自己身後。見天的,哥哥長哥哥短,啥事兒都聽他的,永遠都站在他這邊。

問題是,臭蛋不是喜寶,毛頭也不想當他的哥哥。

張秀禾低頭想了想,忍不住脫口而出:“該不是那回燒傻了吧?”

“啥呀?媽,你說呀,你接著說呀,咋叫燒傻了?臭蛋他發過燒嗎?”毛頭不解的看著他媽,一旁的強子倒是似乎想起了什麽。

這時,張秀禾又說:“也不是啥了不得的事兒,就是吧,那一年秋收,臭蛋大概有半年多了,他是冬天生的。偏就是秋收那會兒,臭蛋病了,夜裏頭燒了起來,你三叔三嬸他們白天幹活累了,沒發覺,等早上起來一看,孩子都燒糊塗了。”想了想,她忍不住嘆了一口氣,“臭蛋這孩子,咋聽著就像是不記事呢?這都過了五歲生日了,你四歲不到就會學人家說一車的話了。”

毛頭翻了翻眼皮,癟著嘴說:“我又不傻!”

“別嚷嚷的那麽大聲,叫你三叔三嬸聽到了不好。強子你也是,不許說出去。”

“哦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

……

袁弟來本來是拿著紅薯餅想分給幾個孩子吃,待堂屋裏的那幾個都拿了半塊,她見強子和毛頭不在,就走了過來。結果,餅子沒分出去,倒是叫她聽到了這麽一席話。

很多事情,你不去想當然無所謂,可一旦有人點破了,把所有的事兒串在一起,那就嚇人了。

急急的回到自個兒屋裏,袁弟來關上門趴在床上就是一通哭。

身為親媽,加上她對臭蛋的確是花了心思的,很多事情她比張秀禾要清楚得太多了。又想起剛才聽到的那話,難不成臭蛋真的因為那次發燒,把腦子給燒壞了?如果真的是那樣,她就成了罪人了。

張秀禾之前大概是怕強子和毛頭出去亂說,隱去了很多細節。其實當年的事情遠不像她說的那麽簡單,是秋收時忙碌,可那會兒她才生下臭蛋半年光景,趙紅英是給她尋了一份很清閑的工種,好叫她有精力忙孩子的事兒。偏偏她,身在福中不知福,楞是把清閑的活兒讓給了娘家親媽,自個兒幹起了苦活累活。結果,白日裏太辛苦了,晚上一下子就睡死過去,連臭蛋燒了一整宿都沒發覺。等第二天早上起來,一切都晚了。

雖然臭蛋後來被救回來了,瞧著也沒啥問題,可現在呢?就算袁弟來沒念過書,她也知道,一般人是不可能考出零蛋分的。

也不知道哭了多久,宋衛民回來了,推門問她咋了,該吃飯了。她啥都沒說,只是抹了抹眼淚,出去吃飯了。

此時,家裏人都已經回來了,張秀禾和王萍也已經把午飯做好端上桌了,一家子老小圍坐在堂屋大木桌旁,一面說笑著一面吃著飯。

趙紅英尤為高興:“喜寶這回考了第一名呢,我就知道她是個聰明的。回頭,喜寶你好好念書,奶供你上大學!”

“我呢我呢?”毛頭不樂意了,“我也是雙百分,就是把名字……寫錯了,曾校長叫我得了個第二。”

“那就看你下回能寫對不!”話是這麽說的,可是個人都看得出來,趙紅英是真的樂呵。班上唯二的兩個雙百分全部出在老宋家,多光榮呢!

又想到了其他孩子,趙紅英問:“麗麗考得咋樣?芳芳、梅子,還有臭蛋人呢?”

臭蛋一不小心把菜撥到了地上,噗通一下跳到地上撿起來就吃,聽到奶叫他了,他忙起來:“這兒!我在這兒。”

“你考了多少?”趙紅英問。

“不知道。”臭蛋答得無比耿直,倒是春麗幾個紛紛報出了自己的成績。

春麗語文七十一分、算術七十五分,春芳、春梅的成績也類似。這仨姐妹也不知道咋了,從小學一年級開始,成績就格外得穩定,從未跌出個七十分,卻也從未超越過八十分。又因為強子和大偉開了個糟糕的頭,哪怕她們仨始終在班裏屬於倒數的,趙紅英也從沒有責怪過。也是,起碼沒往家裏拎紅燈籠呢。

不過,這是之前了,有毛頭和喜寶做對比,趙紅英沈默了,沒忍心責怪,卻也沒法開口表揚,半晌才開口:“你們仨壓歲錢跟去年一樣,還是兩分錢,毛頭和喜寶每個拿三分錢。”

“奶!”春麗突然湊過來,主動舉報,“我哥說,要是他這回還是門門功課不及格,往後就再也不要壓歲錢了。”

強子:……!!!

那頭春芳也大聲告密:“我哥也是,不及格不要給他壓歲錢。”

大偉斜眼看著他親妹,殺雞抹脖的做著無聲的威脅,可惜春芳完全不怕,她在爹媽那頭比她哥受寵多了,說完這話立馬低頭繼續吃飯。就這樣,宋衛黨還生怕她噎了,忙勸她慢著點兒,沒人跟她搶。

趙紅英了然的點了點頭:“回頭你倆的成績單,我會管建設要的。”頓了頓,她又回到了老問題上,“臭蛋,你考了多少?”

臭蛋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朝他奶看過去,隨後露出了甜甜的笑容,兩個小酒窩尤其顯眼。

毛頭終於忍不住了:“奶,臭蛋他考了兩個鴨蛋!曾校長說,叫他別念了,等過兩年再說。”

這話一出,臭蛋倒是笑容依舊甜美可愛,袁弟來卻忍不住了,捂著臉起身跑出了堂屋。

宋衛民楞了一下,趕緊追了出去,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覷。

……

午飯時的突發狀況,並未影響到其他人。趙紅英是真的無所謂,她還是認為臭蛋年紀太小了,就算已經過了五歲的生日,可當初強子和大偉都是八九才上的學,春麗幾個也都是七歲上的學。五歲的孩子懂個啥?養個兩三年肯定沒問題的,最起碼也能考個四五十分,就跟當初強子和大偉那樣。

可袁弟來卻是真的怕了,如果她沒有聽到張秀禾的那番話,興許還能繼續自欺欺人下去,偏偏,她聽到了。

就連張秀禾,回頭也暗自犯嘀咕。她並不知道袁弟來已經撞破了真相,還琢磨著,啥時候去提一嘴,可這事兒又實在是不好說,難不成告訴袁弟來,我懷疑你兒子可能是個傻子?就算人家脾氣再好,說這話也是純粹找揍來著。

倒是宋衛民勸了媳婦兒好久,也虧得臨近過年不用出工了,可惜,他嘴皮子實在不靈活,勸了半晌也沒啥效果,反而把袁弟來越勸越鉆牛角尖了,滿腦子都是“臭蛋高燒燒傻了”……

想了半下午,袁弟來越想越害怕,到了夜裏,更是完全睡不著,整宿都在想萬一這事兒成真了,臭蛋該咋辦,她又該咋辦。等天亮了,她依然沒有合過眼。

宋衛民都呆了,他怎麽也沒想到,兒子考砸了這事兒居然會給媳婦兒帶來那麽多的煩惱。整宿沒睡啊,眼睛紅得就跟兔子一樣,連他都不知道該咋說了,只能一味的勸著,想開點兒,孩子還小呢。

問題是,袁弟來她想不開啊!

瞅著外頭天蒙蒙亮了,她索性起身穿好衣服就去找婆婆了。

這時,趙紅英正在屋裏給喜寶梳頭發,喜寶的頭發很好,又黑又亮,小時候都是稍微留長了點兒就叫趙紅英給剪了的,現在瞅著喜寶大了,她就想著要不幹脆留長點兒?紮個小辮子多好看呢。

才這麽想著,袁弟來就來尋她了。

“媽,你能給我點兒錢嗎?我想帶著臭蛋上醫院看看。”袁弟來欲言又止,沒個準信兒,哪怕心裏再篤定,她也不想說出兒子是傻子這種話來。可她這麽含含糊糊的,趙紅英咋可能答應呢?

往窗戶外頭瞅了一眼,趙紅英滿臉的狐疑:“臭蛋這不挺好的嗎?你自個兒看,他在院裏蹦跶呢,都蹦跶了有半拉鐘頭了。”

袁弟來抿了抿嘴,哀求的看著趙紅英:“媽,你就給我點兒錢吧,我、我想帶臭蛋上縣裏的醫院瞧瞧。”

“你到底想瞧啥?”想起昨個兒的事情,趙紅英悟了,“你就死心吧,醫院不給看笨病。瞅瞅我前頭生的那仨,各打各的蠢,那咋辦啊?還不得照樣過日子?行了,你別擱這兒杵著了,不就是笨了點兒嗎?爹媽都蠢,他笨點兒算啥呢。”

眼見要不到錢,袁弟來只能弓著身子苦著臉走了出去,正好一眼看到臭蛋笑得無比燦爛的站在院子裏蹦蹦跳跳的自得其樂,她一個沒忍住,又再度落下淚來。

一咬牙,她索性簡單的扒拉了一口早飯,回頭就自個兒去了縣裏。去縣裏的路倒是不難找,統共就那麽一條大道,筆直往前走,哪怕雪天路滑,磨磨蹭蹭的走上一個小時,也總能到縣裏的。到了縣裏就好辦了,尋了個人問路,不多會兒袁弟來就來到了縣醫院門口。

因為兜裏沒錢,她自然沒法去掛號找醫生,只想蹲在醫院門口眼巴巴的望著,好不容易盼到人家醫生下班,她趕緊逮了個面善的白大褂,舔著臉上前問:“那個……大夫,我問你個事兒。”

“你說。”那醫生有些上了年紀,脾氣倒是好,看對方一副鄉下婦女的打扮,以為她是找不到地兒,停下腳步等著她發問。

袁弟來緊張的咽了咽口水,算起來這是她第二回到縣裏來,說起來也真是諷刺,上一回她是送臭蛋來縣醫院看病的,這一回還是因為臭蛋。

“大夫啊,我就是想問問,小時候發燒對娃兒有沒有影響啊?”

人家醫生楞了楞,直覺認為這人家裏有生病的小孩子,當下就職業病上來,好一番叮囑:“小孩子發燒可大可小,作為家長,你一定得仔細照料,千萬馬虎不得。我跟你說,這發燒是看輕重的,重的腦子燒傻了也是有的,孩子越小影響越大。尤其這天冷著呢,反正你記得好好照看,有條件的話,還是送醫院來吧。”

袁弟來眼圈一紅,又想哭,可還是下意識的反駁了一句:“才不是呢,我家臭蛋不是傻子,他可聰明了,打小就特別聽話,長得也好看,又愛蹦跶又淘氣的,他不傻!”

醫生納悶的瞅了她一眼:“又不是不動不說話才是傻子,傻子有很多種,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是最嚴重的一種。像有些人,就是反應慢,還有人腦子記不住事兒,跟他說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,說過就忘。”

“我、我……”袁弟來再也忍不住了,捂著嘴就開始哭。

“你這樣吧,啥時候把孩子抱過來瞧瞧,光聽你說沒個準兒。”那醫生原本都有些不耐煩了,見人家哭成這樣,心知家裏肯定有病孩子,略緩了緩語氣,勸她,“早治早好,沒病看過心裏也能安生點兒。”

“好,謝謝您了。”袁弟來哭著道了謝,別看她剛才反駁得很是大聲,其實心裏卻已經信了七八分。

臭蛋可不就是記不住事兒嗎?

不過,這會兒她還沒死心,頂著寒風回到家裏,她第一時間尋上臭蛋,跟他說:“臭蛋,你幫媽一個忙,去隔壁二奶奶家借個搟面棍。”

“好。”臭蛋依舊乖得很,重重的點頭。

轉個身,他就跑了,眨眼間就沖出了院門。袁弟來擦了擦眼淚,趕緊跟了上去。

此時的臭蛋已經出了門,他站在自家和隔壁的中間,開始思考起了嚴肅的問題。

他咋在這兒呢?他來這兒做啥呢?是誰叫他來這兒的?

“臭蛋!咱們去玩警察抓壞蛋,你來不?”不遠處,幾個小孩子聚在一起,沖著臭蛋招手,他們都是隊上小學的孩子,不同班,有幾個更是不同年級,不過無所謂,橫豎都是一個隊上的,大家夥兒都熟悉得很,正好缺人拉上臭蛋挺好的。最重要的是,臭蛋脾氣好,怎麽惹他他都不會惱,哪怕叫他一直當壞蛋,他都笑呵呵的。

臭蛋正思考到一半呢,聽到有人叫自己,立馬迎了上去,腦子裏還順便把事兒給圓回來了。

哦,原來我在這兒是等人家叫我一起出去玩兒啊!!

可憐袁弟來就慢了兩步,臭蛋已經跑遠了。她站在院門口,望著遠處跑得只剩下幾個小點的熊孩子們,突然一個沒忍住,蹲下來抱著膝蓋哭了起來。

萬幸的是,這會兒其實已經不算早了,袁弟來跑了一趟縣城,問清楚了才回來,加上冬日裏天暗得很早,過了差不多一個半小時,臭蛋就回家了。

沒辦法,跟臭蛋一起玩的小夥伴們都回家吃飯去了,他一個人玩不起來,加上領頭的那個臨走前催他回家,他想了想,決定先回家再說。

“臭蛋你上哪兒去了?”袁弟來哭了半晌沒見著人回來,就回屋歇著去了,等聽到院子裏有臭蛋的聲音,忙把人叫進了屋,高聲盤問著,“你說,你剛才到底幹啥去了?我不是讓你去隔壁二奶奶家借個搟面棍兒嗎?你上借去了?”

臭蛋一臉的茫然:“啊?”

“我讓你去借搟面棍兒!”

“有嗎?沒有。”臭蛋睜著無辜的大眼睛,臉上除了迷茫還是迷茫。

“你再好好想想,媽叫你幹啥去了?是不是叫你去隔壁借搟面棍兒?”袁弟來急了,心口噗通噗通的急速跳著,卻仍然不死心的追問著。

可惜,臭蛋的答案依舊,他完全不記得有這回事兒了:“沒有,媽你沒說。”

袁弟來原本就有些不好了,聽了這話,只覺得天都塌了,腦子裏“轟”的一聲響,一屁股坐在地上,放聲大哭:“我的天啊!!”

臭蛋嚇了一大跳,趕緊改口:“媽,我這就去給你借,借、借……我這就去!”

借啥來著?

還沒走出屋子,他已經忘了要借啥,至於去哪兒借就更迷茫了。

等他出了院門,腦子裏已經迷糊上了——好像媽叫他幹啥來著?

等再外頭轉了一圈——我為啥要待在這兒?

“臭蛋!”憤怒的毛頭從不遠處沖到他跟前,二話不說一把拽了他的手腕,“走!”

臭蛋好奇怪啊,毛頭哥哥好像生氣了,為啥要生氣呢?

毛頭當然要生氣,晚飯都擺到桌子上了,臭蛋這小子又沖出去了。雖然已經餓得肚子咕咕叫,可半年裏養成的習慣真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改變的,毛頭看到這一幕,腦子還沒轉過來,人已經跟著沖出去了。還好,到底是叫他給逮回來了。

怒氣沖沖的把臭蛋拽回了家,毛頭把人往院子裏一推,然後返身就把院門給栓上了:“你跑啥跑?都要吃飯了你還往外跑,去堂屋!”

這一回,臭蛋沒有跑,他一眼就看到親媽坐在自家那屋門口哭,忙蹬著小短腿跑過去:“媽,你咋坐在地上啊?你為啥要哭啊?”

袁弟來:……

費了點兒力氣,趙紅英終於弄明白了前因後果,接著她也傻眼了。

真沒想到啊,沒想到家裏那麽多傻子,居然還能出個更傻的。先前見臭蛋寫不出自個兒的名字來,她還當孩子年歲太小了,結果卻是真的傻了?小時候發高燒,把腦子給燒壞了?這話還不是袁弟來瞎掰的,是問過縣醫院裏的醫生?

別看平日裏趙紅英看不上袁弟來這個兒媳婦兒,可說真的,在這件事情上,她還是很信任袁弟來了,明顯當親媽的不可能這麽咒自己的孩子。

可這事兒……

“要不我去問問曾校長?好歹人家是從大城市裏頭來的。”趙紅英懵了好一會兒,決定去咨詢一下有文化的人。

說幹就幹!

等趙紅英去了曾校長家把事兒一說,人家曾校長也沒轍兒,他是真沒想到臭蛋原來是這麽個情況,不過既然趙紅英問了,他也盡量給出了建議。

“要我說的話,這孩子年紀是小,一般城裏的孩子都是七歲上學,咱們隊上多半都是八歲九歲的。我還是建議,你給領回去養兩年再說。”

再一想,他又勸道:“其實吧,讀書也不是唯一的出路,你看知識分子不都下鄉了嗎?連高考都已經取締了,真沒必要一門心思放在這上頭。”

趙紅英聽明白了,這是在說臭蛋不是讀書的料:“唉,也對,大不了就跟他爹媽一樣,種地唄。”照袁弟來那說法,臭蛋應該只是記不住事兒,又不是只會流口水啥都不懂的那種傻子,倒也不至於太絕望。

正想走人呢,趙建設跑了過來:“姑啊,還真是你,我還以為宏斌那小子又唬我呢。呶,這個給你,強子和大偉的卷子成績單。”

聽趙建設提起趙宏斌,趙紅英立馬就問:“你家那個,宏斌啊,現在咋樣?”

“啥咋樣?他不一直都挺好的嗎?”趙建設一時沒反應過來,趙宏斌是老趙家出了名的笨小子,不過他個頭高力氣大,他爹媽一早就決定了,再過兩年就叫他下地幹活。

這趙建設沒聽明白,一旁的曾校長卻懂了,開口說:“趙宏斌是反應慢,腦子僵住了。像這回考試,他兩門功課都只考了三十分多,可他這情況跟你們家宋濤不太一樣,他第一年讀書時,也考了十來分。”

不用再說了,趙紅英全明白了,人家趙宏斌是笨、是蠢,而她家這個,就是個傻子!

趙紅英搖著頭走人了,倒是趙建設被弄了個一頭霧水,留下來問是啥情況。

……

等趙紅英回到家裏,一家子老子都還坐在堂屋裏等著她呢,她隨手就把捏著的卷子和成績單拍桌上了,然後點了毛頭的名字:“你去念。”

毛頭得令!

“宋強,語文五十三分、算術六十五分、思品五十八分。”毛頭驚訝極了,擡頭沖著強子就說,“哥,你居然真的及格了一門!”

趙紅英催他:“繼續啊,別停。”

“宋偉,語文六十一分、算術六十八分、思品七十一分。”毛頭更驚訝了,卻沒對大偉說話,而是仍然沖著強子說,“哥,你就算及格了還是在家裏墊底啊!”

強子一口血堵在嗓子眼裏,要不是全家人都在堂屋裏,他真想狠狠的揍毛頭一頓:“啥叫墊底?臭蛋呢?他不是考了兩個零蛋嗎?”

這回,毛頭還沒開口,喜寶先不幹了。

喜寶雖然最喜歡毛頭哥哥,可對於臭蛋這個白白嫩嫩又乖巧可愛的弟弟,也是很喜歡的。眼見弟弟叫哥哥欺負了,她立馬站起來打抱不平:“強子哥,臭蛋才五歲,五歲!”五指張開,她沖著強子遙遙的擺手,“你是咱們家最大的,你怎麽能跟臭蛋比呢?”

“因為咱們家除了臭蛋,他沒人可比了。”毛頭毫不猶豫的跟上去捅了一刀。

強子:……

剛才不是在討論臭蛋的事兒嗎?

為啥就偏偏扯到他了呢?

最慘的還不是被兩個小豆丁聯手欺壓,而是全家人這會兒都把譴責的目光投向了他,仿佛在說,你可真好意思!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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